一潭秋水澄天下——中共一大代表陈潭秋的家国情怀
他参加过中共一大、三大、四大、五大,1945年6月在中共七大上被选为中央委员,然而中共七大的代表们并不知道,1943年9月他就在新疆被军阀盛世才秘密杀害。壮士喋血,而中共中央却依然倚为柱梁,思之令人唏嘘。
他是中共一大代表中唯一一位曾在前线持枪作战而英勇负伤的人。那是1935年2月,他带领部队从闽西突围,在激战中右耳负伤,在此后的革命生涯中,右耳留下的伤痕成为他的“勋章”。
他是最早撰文回忆和记叙中共一大的人,那篇文章发表在1936年苏联莫斯科《共产国际》杂志第七卷第四、五期合刊上,题为《中共第一次大会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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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陈潭秋!陈潭秋的一生波澜壮阔,他的足迹遍及祖国南北数省,他能文能武,为党的事业殚精竭虑、死而后已。本文仅撷取三个故事,从不同的侧面展现共产党人陈潭秋为党的事业无私奋斗的一生。
1.一封家书托付骨肉
1933年2月,中共临时中央被迫由上海向中央苏区转移,在临行前,时任中共江苏省委秘书长的陈潭秋给在湖北黄冈老家的三哥、六哥写了一封家信。
这封信既不撕心裂肺,也无豪言壮语,只以绵绵絮语谈论家常,主要内容就是因他工作变动而托付孩子。然而,在平淡的腔调里,在骨肉分离、夫妻忍别的情境中,共产党员坚若磐石的信念却跃然纸上!
1933年2月22日,陈潭秋写给在湖北黄冈老家的三哥和六哥的信(影印件)
三哥、六哥:
流落了七八年的我,今天还能和你们通信,总算是万幸了。诸兄的情况我间接又间接的(地)知道一点,可是知道有什么用处呢!老母去世的消息,我也早已听得,也不怎样哀恸,反可怜老人去世迟了几年,如果早几年,免受许多苦难呵!
我始终是萍踪浪迹、行止不定的人,几年来为生活南北奔驰,今天不知明天在那(哪)里。这样的生活,小孩子终成大累,所以决心将两个孩子送托外家抚养去了。两孩都活泼可爱,直妹本不舍离开他们,但又没有办法⋯⋯现在又快要生产了。这次生产以后,我们也决定不养,准备送托人,不知六嫂添过孩子没有?如没有的话,是不是能接回去养?均望告知徐家三妹(经过龚表弟媳可以找到)。
再者我们希望诸兄及侄辈如有机会到武汉的话,可以不时去看望两个可怜的孩子,虽然外家对他们痛(疼)爱无以复加,可是童年就远离父母终究是不幸啊!外家人口也重,经济也不充裕,又以两孩相累,我们殊感不安,所以希望两兄能不时的(地)帮助一点布匹给两孩做单夹衣服(就是自己家里织的洋布或胶布好了)。我们这种无情的请求望两兄能允许。
家中情形请写(信)告我。交徐家三妹转来。八娘子及孩子们生活情况怎样?诸兄嫂侄辈情形如何?明格听说已搬回乡了,生活当然也很困苦的,但现在生活困苦,决不是一人一家的问题,已经成为最大多数人类的问题(除极少数人以外)了。
(我的状况可问徐家三妹)。
弟澄上 二月二十二日
陈潭秋的三哥名为陈春林,六哥名为陈伟如。陈潭秋兄弟众多,共计八人,他排行第七,故而信中称“诸兄”。他的二哥陈防武、三哥陈春林、八弟陈荫林和侄子陈华粮,都为中国革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陈氏可谓一门忠烈。
信中提到的“送托外家抚养”的两个孩子,是指陈潭秋长子陈鹄和长女陈慈君,当时已被送到他们武汉的外婆家。陈潭秋深以“两孩相累”而不安,并满怀歉意地请两位兄长为他们提供布匹做单夹衣服。
陈潭秋和徐全直没有留下合影,这是他们的儿子陈志远将父母的照片合放在同一相框里的“合影”
直妹,指的是陈潭秋夫人徐全直,也是革命烈士。
信中所说到的“现在又快要生产了”,这名待产的孩子生于1933年4月2日,他就是陈潭秋的次子,现居天津、年已88岁高龄的陈志远教授。正是因为陈志远的出生,他的母亲徐全直才未能和陈潭秋一起到江西瑞金中央苏区,而是独自滞留以致被捕,壮烈牺牲于南京雨花台。在被捕之前,徐全直已把襁褓之中的陈志远送到上海工作点一户潘姓湖北老乡家里,后由亲人辗转接回老家黄冈抚养,并在陈策楼村长大成人。
信的落款是“弟澄”,陈潭秋本名陈澄,字云先,潭秋是他的号,他的一生正如一潭秋水而澄清浊世。信中,陈潭秋自称是“萍踪浪迹、行止不定的人”,因此将自己的孩子托付给外家和兄弟。这位深知“童年就远离父母终究是不幸”的共产党人,却忍痛与骨肉分离,因他心中所想皆是“现在生活困苦,决不是一人一家的问题,已经成为最大多数人类的问题了”。
一封家书,是一个共产党员无私的理想信念的最好笺证。
2.走过两座石库门的人生
陈潭秋在湖北黄冈的故居。此宅曾于1926年遭国民党反动派焚毁,只有图中的石头门框是原来旧物
1921年7月23日,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上海望志路106号(后改为兴业路76号)举行。这幢房子的建筑风格是上海最为有名的石库门。世人多以为石库门是“上海特产”,殊不知,它并非为上海独有。湖北省黄冈县东弦乡陈宅楼村(今黄州区陈策楼镇陈策楼村),即有一座典型的石库门建筑,在这座石库门院落里,诞生了一位伟大的人物,他就是陈潭秋。他正是从黄冈的石库门,走进上海的石库门。
陈潭秋的祖父陈畴曾高中举人,后在乡里教书,家有30余亩水田,家道小康。而其子陈受之多病,家中劳力少、人口多,又加之赋税重,致使家道中落。陈潭秋青年时期,家中虽已靠卖地为生,但他倔强的母亲龚莲馨仍令其兄弟刻苦读书,陈氏一门,书香门第,“穷不废读”。在这座石库门院落里,陈潭秋度过了他求学时代的寒来暑往。
陈潭秋没有给这座家门带来中兴,却为中国的未来播下了火种。1921年7月,陈潭秋和董必武一起乘船东下,代表武汉共产主义小组前往上海参加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走进了望志路的石库门,从那时开始,他也走上了革命征程。
1924年,中共中央决定调陈潭秋回武汉,主持武昌地委工作。是年9月,陈潭秋主持了中共武昌地区党员代表大会,时任中共汉口地委委员长的董必武也参加了会议。这次会议同样是在一艘木船上召开的,木船在长江中游来游去,最后停泊在长江东90里的天鹅洲,会议开了两天一夜,成立了中共武汉地方委员会,陈潭秋当选为地委委员长。在中共武汉地委领导下,当地的中共党组织有了较大的发展,周围各县相继建立了党组织。
随后,陈潭秋回到故乡黄冈,建立了陈策楼、八斗湾党小组。不久,这两个小组又发展为村党支部。他组织学生暑假回乡搞农民运动,其方法是办农民补习学校,讲授革命道理,同时清算土豪劣绅贪污学款的罪行,将知识分子团结起来,通过宣传启发农民觉悟。陈策楼,是黄冈的革命发源地。当时,中共黄冈县委会、县农民协会都设在这里。陈潭秋的二哥陈防武、三哥陈春林是县农民协会的负责人。他家附近的聚星小学、施家祠堂,是开展革命运动的据点。在距离陈潭秋当年居所百米左右的菜园里,曾经出土过一把枪,挖出来的时候已经腐烂,专家推测它正是陈潭秋在此从事革命活动时留下来的。
黄冈的那座石库门,默默地见证了这一切。
然而,正是因为陈氏家族宅院成为从事革命活动的主要阵地,使它招致灭顶之灾,在1927年大革命失败以后,这里被国民党反动派烧毁,成为一片废墟,只有那个石头门框经历了火的洗礼,仍坚定而倔强地站立不倒,和旁侧的陈策楼对望着。
改革开放以后,经中共中央宣传部批准,原中共黄冈县委按照原貌修复了陈潭秋故居,这座石库门才重新焕发了青春。
两座石门,成为一名共产党员为国舍家的无字丰碑!
3.一床毛毯见证新疆三年岁月
陈潭秋家书中提及的那名待产的孩子,即陈潭秋的次子陈志远,就是在湖北黄冈老家那座石库门里成长的。1953年,他考入南开大学历史系,从此落户天津。多年来,父亲陈潭秋的事迹一直激励着他,因此他选择了中共党史作为自己的专业。虽已至耄耋之年,但陈志远对于其父依然念念不已,尤其是陈潭秋革命生涯的最后一段,身陷新疆危局之中,却始终不忘党中央交付的使命,最终慷慨赴义的事迹。陈志远曾向笔者讲述了一床陪伴陈潭秋度过大半新疆岁月的毛毯的故事。
陈潭秋送给从新疆撤返延安的战友郑瑛的毛毯
1939年5月,陈潭秋从苏联归国拟前往延安。在他临回国之际,一位老布尔什维克赠送给他一床毛毯。后来,他途经新疆,奉中共中央之命担任中共驻新疆代表和八路军驻新疆办事处负责人。那床毛毯伴随他度过了三年的艰苦岁月。此后,军阀盛世才与中共关系恶化。1942年7月5日,中共中央致电陈潭秋:“我们决定⋯⋯连你在内准备撤回⋯⋯”按照中共中央的指示,陈潭秋制订计划分三批撤离。他本可在第一批回到延安,但是他认为身为领导人,只要有一个同志没有撤离,他就不能走,否则无异于战场上的逃兵。
陈潭秋的部下郑瑛即将回延安,临行之前,陈潭秋对她说:“我离中央好多年了,很想回延安,很想见见主席和一些老同志,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郑瑛曾建议他,可以给延安发个电报,说要向中央汇报工作,回去住几个月再回来,但是被陈潭秋拒绝,他称,中央没来指示则不能走,要留下尽量争取局势向好的方面转化。陈潭秋原则性很强,即使面临牺牲的危险,也不愿擅离艰苦的岗位。郑瑛离开时,陈潭秋将陪伴他三年的毛毯相赠,为她路上抵御风寒,然而这一分别竟成永诀!
9月17日,盛世才将陈潭秋、毛泽民等软禁。1943年2月7日,陈潭秋、毛泽民等人被关押到迪化(今新疆乌鲁木齐)第二监狱,遭到敌人的严刑拷打、威逼利诱和轮番审讯。9月27日深夜,敌人终下毒手,陈潭秋、毛泽民、林基路等同志被秘密杀害。
那床陪伴过陈潭秋三年的毛毯,后来被湖北省黄冈市陈潭秋纪念馆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