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王》与黄海社小记

来源:天津日报 时间:2022年10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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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久黄”团体当中,一个《海王》,一个黄海社,这两个“海”字吸引了我。它们之人事纷纭,曲折繁复,海的襟怀与海的气魄兼备,我在感动之余,只能遗憾我不能在一篇文章里说完。当然,天津近代民族工业的独特之处与精神气质,完全可以从中领略一二。


为什么说是独特呢?在20世纪初期的中国,一家民营企业团体居然已有专门的报刊和专门的研究机构,应当这样认为,正是因之崇尚文化和崇尚科学,它们才能独树一帜。

  

《海王》在1928年9月20日由范旭东主持在天津创刊,范旭东亲撰创刊词《为什么要办旬刊》。它因久大精盐生产的“海王星”牌精盐而得名,但它是久大精盐、永利碱厂和黄海化学工业研究社的联合刊物,办刊经费也由三家平摊。从创刊那天起,这个刊物研讨学术发展,介绍国内外先进技术,提倡科学应用于中国,也在团体间进行消息传递,促使同仁精诚团结。

  

我想从《海王》的一篇报道说起。其称:“胡适之先生十月十四日寄书给本报记者劳人,附有一近作一联云:‘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东风说:细译他的意思,似乎是不做无稽之谈,只尽自己之责。西圣说:白话翻成文言,胡先生一定不赞成你的酸辣汤。”

  

胡适之先生会给一份民营企业团体的内刊记者来信,还附有近作对联,而且该联所言还是他一生的治学信条,分明是交心之语,这可能吗?如果只知其表而不知其里,当然觉得可疑。其实,所谓“本报记者劳人”,不是别人,正是“永久黄”的执牛耳者范旭东。《海王》在颠沛流离中办刊长达20年之久,亦赖范旭东的支持,他无论身处他何时何地,不断为其写稿,即使在去美国的船上和旅馆中,亦写有数万字长文《远征》。他为此刊写稿达一百篇以上,曾用笔名多种,劳人即是其中一个。

  

胡适将他重要的学术信条写给范旭东,足见他们交情之笃,他们确实神交已久,虽不在一个领域,但互相激赏。范旭东实业救国之精诚,早已为胡适知悉。1941年10月,太平洋(2.640, 0.00, 0.00%)战争前夕,范旭东赴美考察,彼时胡适正在担任驻美大使,二人相见,留下一幅珍贵的照片,胡适笑容可掬,而范旭东一脸严肃静默。当月范旭东回国,收到胡适从美国写来的越洋信件,信中就包括这副对联。

  

那篇报道之中,东风说:“细译他的意思,似乎是不做无稽之谈,只尽自己之责。”这是对胡适对联的解读,胡适当然是这个意思,包括下联也无所消极,是谓恪尽职守。这位东风就是《海王》的主编、深受范旭东信赖的阎幼甫,此人也是湖南人,曾任上海《中华周报》主编。1932年6月,范旭东在塘沽设立“永久黄”联合办事处,任命阎幼甫为主任,彼时创刊四年的《海王》亦由他担任主编。阎幼甫入主之后,力求改变,他雄心勃勃,愿为实业救国尽一己之力,他发表演说称,《海王》既为旬刊,第五年定要出满36期,如果出刊不满或者拖期出版,都要任群众严厉议处。10天出一份期刊,在当年条件之下并非易事,但阎幼甫率同仁做到了。范旭东曾在《海王万岁》一文中说:“等到第五年联合办事处接手编辑,从此负责有人,面目改观,篇幅增多,由单页进到装订本,还嚷着‘稿丰’,有名人投稿,各国文的翻译,有各色各种难得的工程和风景照片,按期发行……”

  

七七事变之后,战火燃至津门,阎幼甫坐镇指挥,在炮火中将刊物第9年的第33期校完,送至印刷厂继续印刷,然而当时天津塘沽之间交通已然断绝,印好的刊物未能发放,而此刊即与天津告别。当年的8月12日,阎幼甫带领编辑部搭乘海轮南下,携带着那些还未刊出的稿子。一年之后《海王》在长沙复刊,备极艰难,范旭东在《复刊词》中说:“《海王》不至为环境所屈服……外来的压迫决不能损害它毫末,只有玉成它的伟大。”然后未久,它因长沙大火而无处印刷,此后又不断辗转,历经各种艰难,阎幼甫独自支撑编撰,文字诙谐如旧,在乐山四年,他连煤油灯都未用过,只是用点灯草做的灯具勉强识字,此后再到重庆、南京,他与同仁齐心合德,努力前进,终于积劳成疾,然在病榻床头只有《海王》刊物。《海王》虽不事生产,却于“永久黄”团体的民族工业创造之中厥功至伟。

  

还说那篇报道,其中的西圣,则是孙学悟。1922年,久大和永利两厂已在天津工业界内崭露头角,范旭东展望长远,认为应当开掘学术研究,所以他在《创办黄海化学工业研究社缘起》一文中说:“第近世工业,非学术无以立其基,而学术非研究无以探其蕴,是研学一事尤当为最先之要务也。”他邀请毕业于美国哈佛大学并曾参与南开大学筹建物理系的孙学悟出任久大精盐公司化学室主任,又创办了中国第一家专门的化工科研机构黄海化学工业研究社,亦由孙学悟出任社长。此社简称黄海社,又与永久两厂并称“永久黄”,可知其殊为重要,但常人不解其何以能两厂并列,盖因其能为之解决技术难题,培养科学人才。塘沽位于渤海之滨,却命其名为黄海,颇有坐陇望蜀之意,可见此“永久黄”早有走出渤海湾的远大抱负。

  

范旭东为筹备黄海社,为其投入10万元启动资金,又把个人所得的久大精盐公司创办人酬金悉数捐出。他在《黄海二十周年纪念词》中说:“中国广土众民,本不应患贫患弱,所以贫弱,完全由于不学。这几微的病根,最容易被人忽略,它却支配了中国的命运,可惜存亡分歧的关头,能够看得透的人,至今还是少数。中国如其没有一班人沉下心来,不趁热,不惮烦,不为当世功名富贵所惑,至心皈命为中国创造新的学术技术,中国决生产不出新的生命来……”

  

黄海社成立初期,主要协助久大、永利调查分析原燃材料、试验长芦盐卤的应用,并且探讨研究方向,为开拓新产品打基础。因为永利初期技术上屡有难题,范旭东明确指示它进行分析检验,孙学悟则带人深入现场实验研究,为破解制碱奥秘提供着技术支持。此后,黄海社面对化工的多个层面,斟酌中国国情,度量本身力量,在大小轻重缓急之间,择最切国计民生数端,如轻重金属之于国防业,肥料之于农作物,菌学之于农产制造,以及水溶性盐类之于化工医药学等,这些都是他们的主要研究对象。而他们的成果当然颇为丰硕。

  

孙学悟在黄海社二十周年纪念会上称:“黄海化学工业研究社,不觉成立二十年了。回忆当初,有如航海探险,天涯地角,茫无边际,一叶孤帆,两三同志,初无标记可循,所持为吾人指针者,厥为信心,所日夕祈求者,厥惟现代科学在中国国土生根。二十年来,历尽惊涛骇浪,仅免颠覆,是则各方同情援助之所赐,与多数社员意志坚决临难不苟有以使然。深足感谢!”

  

新中国成立后,黄海社加入中国科学院,成为中国科学院工业化学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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